2005/11/14 | 莫向东风怨别离
类别(红袖添香) | 评论(1) | 阅读(303) | 发表于 10:52
八里乡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在离开那个冰天雪地的紫禁城之后,在三百多个日夜轮转之后,我终于见到了八里乡的春天。
姐姐,我终于见到了安茜说的,满山开着小黄花的,没有围墙的春天。
斜斜倚在门边,仰头看着三三两两的纸鸢装点着一碧如洗的天空。
每每此时,我就会想到你——深宫大内里风清云淡的纳兰福雅。
有时,放风筝的小孩儿会忽然哭了起来,因为风筝的线断了;因为,他心爱的东西丢了。
姐姐,每每此时,我就会想到自己——红墙绿瓦中浮沉不定的董佳尔淳。
夜来多雨,隔个窗儿,有时,我亦会拥被听雨。
滴滴嗒嗒间,姐姐,尔淳亦会突然忆起那段岁月,纵然风尘已遮了来路,纵然回首之时,我总能看到血泪相和流。但是,姐姐呵,我怎能抹去有你的那段岁月?

一入宫门深似海。踏入那扇门之时,我就将自己的心好好收起,轻易不再示人,甚至不再示己。我提醒自己,要上位,要为义父好好地铺平道路。
然而初进宫时,我并不害怕,因为我仍有姐妹。我们三个,都是义父的养女,我以为,有了她们,宫中岁月再难熬也能等闲而过。姐姐,你知道的,尔淳一生,什么都不求,只求一份真情。然,一生负我最多,亦是这一个情字。

一系列的变故,来得太快,太猛;那时的我,仿佛溺了水,挣扎再挣扎,却只是越陷越深。我怕这条路只剩我一人,我怕再无人与我一起欢笑一同洒泪,我怕这世上再没有我要的真情,我怕命运一再地摆布一次次把我逼上绝路。
天意让我在那时遇到了他。像人生的金戈突起,一刹那现了端倪,一刹那变了走向。
他救了我,为我疗伤,替我诊治,甚至制走马灯,哄我入眠。从此,我让自己醉了,醉在他有心无意的关爱中。那一瞬,我甚至宁愿自己永远是他的病人,我所求的真的不多呵,只要他能一直这么守护着我。
姐姐,我要的仅此而已。

注定是梦。我和他,原来只是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姐姐,只是尔淳太笨,一直醒不过来。我像是一只被放上了天的风筝,线却在别人手中,只能和别的线缠在一起,锁着别人,也捆着自己,愈来愈紧,伤痕累累。
从来情场都是如此,一脚踏入,又怎能退步抽身,逃出升天?姐姐,我回不了头。
我看见自己的心被一点点揉碎,我看见过去的尔淳在越走越远。我停不下来呵,姐姐,尔淳的前半生,就是如此,被宿命推搡着向前,向前,再向前,直到头破血流,依旧,只能向前。
我一直在摇摆,我放不下义父的养育之恩,虽然明知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;我舍不了他给的微笑关怀,虽然明知不过对他的一切思慕此生终究无望。
我对玉莹下手,我对自己说是为了完成义父的任务。可是,姐姐,骗不了你,我是为自己被人弃掷于地的一片真心。
我,仍不甘,仍不愿就此放手。

他不爱我没有关系,虽然那也的确很痛;但远远不及他不屑于我。
他不屑我,这样的痛,才是铭心刻骨。
姐姐,世上怕是只有你能明白。因为,你如我一般守着一份无果的爱。莫非,这便是你我姐妹的命?
今生,莫非你我只能被辜负?

我生生看着自己的一番苦心被人一再曲解,我生生看着我的一片苦情被人寸寸割断。姐姐,那时的我不是没有恨,也不是没有怨。那时的尔淳,是有些疯了。我不愿承认自己是输了,而今想来,竟是如此可笑。
姐姐,你我皆是红墙中的女子,古往今来,几曾见这墙中有谁赢过?
原来都是输家。

而今方知当时错。尔淳一生,与爱无缘,我也怨怪过上苍,待我何其之薄。现在才知道,错的是我。
我虽注定得不到他的垂青,上天却让把你赐给了我。我生命中,曾经也有一个人如你一般疼我爱我,宠我怜我,如你一般不计回报地待我。那个风雪天,我与她走散了。而在那个高墙深院的春天里,因着一只纸鸢,上天又把你带到我身边。
姐姐,你让我知道我的生命中并非全然无情。

你教会了我好多,姐姐,只有在你面前的尔淳,才是从前那个淡泊无争,恬然自得的尔淳。
你为我缝制手套,你教我剪纸窗花,你让我在终日争斗的后宫中觅得惟一一方净土。能在累了,倦了,伤的时候,稍作喘息。
你不忍看到我为一个情字,作茧自缚,越陷越深。你告诉我,该放手之时便要懂得放手,予人一片海阔天空,便是予己一个风清云淡。
我听了你的。姐姐,这是一种何其奇妙的因缘。尔淳的执迷,挣扎,会因了你的举动,因了你的言语而改变,而清明。这便是上天苦心孤诣的安排吗?先夺走了尔淳的一切,先把尔淳逼至绝境,然后突然身边就多了一个你。

那日,我在你面前剪断了缠绕在一起的风筝线。姐姐,料想你必是宽慰的。你那个执著的傻妹妹,剪断的不只是一根线,更是一圈圈缠绕在心头的桎梏。那日,我也必是轻松的,虽然突然剪断了,仍不免会有伤痛和流血,然而彼时的我是想像你一样,从此与世无争,忘情弃爱,在宫中安老此生。
真的,姐姐,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最洒脱。你活在这明争暗斗的宫闱之中,却从不与人有任何纠葛。你总能那么温和地笑着,我是那么地羡慕。直到,你倒在我怀中,我才明白外表洒脱的你有一颗最不洒脱的心。
你也终究逃不过那一个情字,原来我们这些人中,最聪明的莫过于你,最痴情的莫过于你,最无奈的依然是你。
姐姐,何苦?即使是在今日,我仍要问你一句,何苦?
感情的事,从来都都是自己的。你把对他的爱,深埋于心,我明白,因为彼此之间隔着谁也能逾越的鸿沟;你为了常常见他,不惜服毒自残,我亦能体会,因为这份感情一旦生根,只能由它放任生长,谁也无力拔去。
只是我不懂,既然这许多年都如此过来了,你为什么却要在那一日孤注一掷。仅仅,是为了我吗?姐姐,尔淳仍想问你,何苦?

那场变故,让我看清许多人,亦看清了自己的心。当我求他不要再为任何人,只为自己走出一条生路,他却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去找玉莹。我突然明白了,世间的生死相许之情,无论深浅,人人都是一样的——不渝。
我望着他的背影一分一分的远去,一尺一尺的远去,姐姐,原来所谓的咫尺天涯,咫尺,便真是不可逾越的天涯。我曾经一再说放下,是因为我放不下,一再说忘记,是因为我忘不了。那一刻,我才真正知道是到了要放弃的时候了。
可我当时并不想偷生于世。姐姐,尔淳是没有过去的人,就算侥幸独活,又怎么去重新开始。玉莹可以和他一同浴火重生,安茜可以安心地永远睡在孔武怀中,姐姐,你是如此怜惜尔淳,你怎么忍心让尔淳独自苟活于世?初到八里乡之时,我甚至想自断此生,直到孔武点醒了我。
姐姐,尔淳的前半生是受尽摆布不得自由,尔淳的后半生只想在这山明水秀之间安静度过。你若有知,亦不必再替我担心。我已见惯了朝云暮卷,似水流年,此心亦是毫无波澜。

然而,谁道闲情抛掷久?每到春来,惆怅还依旧。隐隐绰绰的往事前尘,隐隐绰绰的触目惊心,直道相思了无益,未妨惆怅是清狂。孔武也曾问我,为什么不索性都忘了?有时,我也问自己,春花秋月再不与我相干,为什么不索性都忘了?
只是姐姐,想来你当是懂我的。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,在我生命里怎么可能就此洗去?它已渗入肌肤,融于血液。就算在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痂,撕开了内里仍是柔弱。
然而我能在雨夜,与你这般长久絮叨,你也该猜到,即便仍有隐痛,我也能坦然面对,绝不再向东风怨怪别离。有些人有些事,忘不了就放在心里,尔淳不悔那样的一段岁月,亦为曾经有过那一个你而深感幸福。

呵,孩子醒了,姐姐,恕尔淳不能再与你长聊。最后,要告诉你,我那小小的女儿,名唤思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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